山河(序)
绵绵梅雨。
时逢江南多雨季节,那山光总是缠着化不开的墨色。
她望着那纸上山河一时出神。
她不像别的女子,印象里时常看见她们带着把绫绢扇相约出行。
我本想唤她一声,看她蹙眉间填上的忧愁便是打消了这份念头。
她说她不念。
她说她不想。
可她看着那纸上山河便是陷进去了。
天光氤氲在她眼底眸光,如同山间雾岚般久久散不去。
她无言。
嘴角又扬起三分,带着磨不去的执念般。
她开口,叫出了那人名字。
像极缓缓轻叹。
浓墨入水而化。
我知道的,她是忘不掉的。
她梳起青丝的模样他倒是从未见过的。
我初见她时,她三分温婉七分侠气,倒是不谈儿女情长。
后来她提起那人,莺语温软诉相思。
只是如今她眉目都填着嗔愁了,短短勾勒上半纸情长。
窗外庭院那花零落散作一地,残败模样让人想来着实昨夜风骤了些。
她启齿,朱唇倒是相比往昔淡上些了。
“陪我去那山上看看吧。”
她转过头去,青丝作辫正好及腰处。
当年见她也是如此。
那剪一去,便是散作了一地的愁。
那视线尽处放着把油纸伞。
不过白纸黑墨。
可那纸伞山河是他画的啊,承着他最喜的一方山河,留着他最深的情长。
那情如山般,隔着三秋,还是不改。
那思像极水,凝着涓涓,斩也不断。
镜中朱颜已是憔悴一分,她将梳子放进抽屉,却让我窥见木匣一角。
我知道,那木匣子里放着几颗零落红豆。
却散作了她的愁枉。
天边风不轻云不淡。
“你的伤还没好。”
当初不过她一念失之毫厘,让那剑上所染剧毒进了肺腑,这伤过去一年还只好了一半。
说来倒还有幸事,我为清灵。
随万古木而生,引得天地混沌清明。
故此寻得万种药华而作引,倒是救回她一命。
她目光微敛,嘴角连抹勉强也不再扬起,却是看着窗外一地落英道出一个好字算作答应。
我记得他让我照顾好华清绝。
自那以后她倒是从没出去过,最多坐在门口树木下看着那远远的行人。
哪怕入冬她衣着单薄难以御寒,可她还是痴痴望着那门外一地雪白。
曾经她隔着着层层珠帘一回眸,便是看见他。
兴许她跪在那相思树下,红线系着纸墨,伴着那弥漫氤氲在尘世的天光,那燃着一缕烟。
后来她像是明了,眼底星辰光也淡了,便再也不去了。
那个她一心念念,暮思朝想的人不会再回来了。
于是那树下一地明光斑驳也成了化不开的浓愁。
从前她眼底眸光明澈,凝着那一方山河。
错不了,是他心底的山河。
细雨提风。
夜里那雨更凝上三分寒,隔着窗纸依然听得雨声。
她向来不喜哭,纵然悲愁也只是平白落泪。
那悲愁染在袖上。
——她还是唤出了他的名字。
眼角泪已冷,径直落下。
夜里只是平添了一曲悲歌罢了。
我知道的,若换做月下她还是如此。
她不会忘的,那忘不掉的。
只是我们都明白,那不过大梦一场,梦里去了那山河。
尘世续写那万世千秋。
再不沾半分红尘。
我明记得那时纵然与半方尘世为敌,她仍是撑着那伞不改神色,嘴角露着狡黠。
只不过是看着他的眸光添了分外的深情。
金戈铁马酒。
那伞一撑,那些提枪执剑的人便是被山河所隔。
他时常是笑着的,虽本性并非如此,却是承了那玄天道者的性子。
想来那天竹林听雨。
那茶气化开三分,七分入剑。
他一去,那影子便烙入骨里,惊鸿一瞥,只不过是一角飘起的素衣。
天边晨光熹微,行云勾勒数行。
“我做了个梦。”
“梦见他在那桥上朝我一笑。”
“和当初一样。”
“梦见那一方山河。”
“他此去山长水远。”
她轻言,却似若凝上千山月下的决然。
她的眼底眸光依旧那般流转,像是我初次见她。
她撑着那伞。
像是那天她看着远山,听闻苍鹰于天穹高鸣。
像是那刀光剑影下,他万符化道,提剑时化惊鸿的眼神。
其实只是个不温不火的江南女子罢了。
我霎时明白。
“我等他回来。”
纸伞上承山河。
山岳纵横起自北海。
细雨临城,氤氲山色间,所辨不清的是云雾山岚。
不知江川从何处而来,沆砀云雾。
轻舟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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